那些玩直播的中年人们

2020-04-15 15:15

视频直播

那些玩直播的中年人们

来源丨财经无忌

出生于1972年的罗永浩草草地结束了自己的第二场直播带货。

如果你对老罗略有了解,那么在铺天盖地的,直播平台上关于罗永浩红色的宣传图里,这么一个词,似乎格外意味深长——

中国第一代网红。

百科词条对“网红”的解释是:“他们的走红,皆因为某种特质在网络作用下被放大,有意或无意间受到网络世界的追捧”。对于一个年届不惑的,广受男人欢迎的公众人物而言,这样的定义肯定算不上褒奖,甚至有些聚光灯下看小丑的质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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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确如此。犹记得2005年,33岁的罗永浩意气风发,凭借着一张嘴登上《2005年十大网络红人》的榜单时,那时的他甚至还有些骄傲。此后,还没有成为“老罗”的罗永浩幡然醒悟,他创牛博网,创锤子科技、尔后离开锤子投身电子烟和物理抗菌事业,起起伏伏。

不知道是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,让罗永浩越来越胖,在台上说话的时候也越来越容易出汗了。但幸好,还是有不少人,认可他的这份坚持。于是那15年老罗也确实没有辜负这份认可,他坚持想用实际行动告诉大众:我红是因为能力,不在于“网”。

直到4月1日,罗永浩放弃了。48岁的老罗他选择把时代贴给他的标签,缝在自己的简历里。

有人说,妥协于自己的中年身份,是中年危机最直观的表达。

回头望,中国走过了电商鼎沸的15年,走过了移动技术崛起的10年,走过了属于4G和网红经济的5年。如果说,始于2015的那台直播,以混乱的秀场启幕;那么兴起4年,生于90年代的李佳琦、散打哥们,已经证明了一夜之间创造出上千万甚至过亿的流水并非天方夜谭。这些能熬夜、会造梗、精力过人的青年人刮起一阵旋风,定义了属于他们的直播带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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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在另一面,在这张无远弗届的网络上,在不常对焦的视域之外,还有一群中年人必须在每天晚上打开直播灯,默默地说,默默地播。或者出于责任,或者出于渴望,更多的,则是出于无奈。

那个身为售货员的中年人罗永浩远不孤独。

被迫上一线

县长参与直播的风潮,始于2020年,疫情为传统的销售渠道按下了暂停的同时,也拉开了一场大秀的序幕。

第一场直播,周林感到有些紧张,几点汗珠浸润了他微微发白的鬓角。工作人员大声说着:“今天非常荣幸,能请靖宇县副县长来到我们直播间。”

也许过了整整两分钟,周林才找回状态:“东北地区土质肥沃,土壤有机质含量高,所以长白山产的蒲公英根茎较粗……”偶尔有网友送出卡通墨镜,挂在脸上。他抖了抖脑袋,卡通眼镜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掉下来。

吉林靖宇是国家级贫困县,盛产优质山货。春节本该是销售旺季,然而受疫情影响,传统商业模式近乎停摆。3月7日中午,靖宇县政府看到了抖音“县长来直播”的活动。作为机关里的年轻人,80后第一班车的周林,义不容辞地上了。

第一次直播,网友的热情超出他的预料。他开心地说自己是“靖宇李佳琦”。面对镜头,他看见网友留言,便跟着印象真的学一下:“Oh my God!买它买它买它。”——用网友的话来说,这一幕堪称“鬼畜”,下面的聊天顿时炸开了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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根据抖音同期的报道,同一时期参与这场活动的,还有黑龙江省虎林市市委副书记韩冬云(卖蜂蜜),河南省光山县副县长邱学明(咸鸭蛋),以及陕西省宜川县县委书记左怀理介绍(卖酒)。看到动销成问题的货物一件件卖掉,后者在直播间甚至还唱起了《山丹丹花开红艳艳》——上述名字有一个共同点,他们,无不是70后的中年人。

一位网友评价,在这次疫情中,他们看到了一批最老的直播带货者。

针对这股直播间里的“白色旋风”,同样在做县长直播的京东,则找到了一个独特的方法:一老配一轻,干活不累。事实证明,这样的效果似乎确实更好。

2月11日,广西桂林永福县人民政府党组织成员工信局长刘学永、龙江乡党委书记李秀及永福县农业局局长陶虹亲临京东直播间,不到一小时就吸引30余万粉丝关注。2月12日,永福县副县长廖先梅又来到京东直播间为家乡特产代言,刚上线就引来40万余人次观看。

这场直播确实厉害,不久之后,京东等电商平台一下子卖掉了3000吨的砂糖橘。

对此,直播间里配合销售的90后小哥对此也非常满意。事后几天,在自己的直播间,一个热心网友问他之前的扶贫直播有什么难点。他说:

“一切都好,就是领导头衔有点绕。”

直播中,他展示了那封县领导“感受到直播魅力”的《感谢信》。信的结尾,市领导体面地祝了包括他在内的直播从业者,“福寿安康”。

淘宝数据显示,2月份新开直播的商家数环比劲增719%,以便“云复工”。另一个数据是,在1月-2月,全国直播带货的新从业者,超过1.3万名。年龄层次,大幅提升。

不同的玩家

当然,不是每一次中年直播的尝试,都可以嫁接上非凡的资源。大多数时候,全得靠自己的努力。

比如说快手直播带货的、42岁的侯文亮。“二哥”,是锦州人侯文亮在互联网直播间里昵称。他身材瘦削,说话时一口大碴子味,彰显着他的东北人身份。

一人兼任主持、问答嘉宾、DJ,自问自答、自捧自逗,多年以来,直播间的气氛全由二哥一个人烘托。他的直播间充满了能打动中年人的点,比如很有个性的直播语音包。

每当有“老铁”送礼物,他敲一下键盘右下角的快捷键,先是传来一句女声电音说唱,随后一个抑扬顿挫的男声出现在房间里:“感谢老铁感谢老铁让我变得很狂野。”这套音响从他在家直播时就用,后来开了公司,又被他带到了直播工作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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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二哥”的口头禅是“Listen to elder brother say car”。之所以能这么说,是因为在业内,他的成绩足够傲人:几个月前的一天,通过5场网络直播,他一次性卖掉了288辆宝马。

“二哥”说他的成功更多来自于偶然。

当然,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卖掉宝马。在火山小视频中搜索“富士康”,可以看到另一种直播:厂区里每天上下班的人流,附近广场上的尬舞或者下班后自导自演的短剧,厂工们今天的见闻……

镜头扫向这里,富士康带货者带的“货”更便宜,也更特殊——就业机会。

用直播的形式卖“工作”,是这些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大的80后所跃跃欲试的事情。在富士康,他们大多是工作多年的“组长”级人物。有人统计,每一天,都有超过100名富士康员工直播工作状态,边走边播,边回复粉丝留言。

“试用期底薪2300元,转正后2650元。”屏幕上时不时地跳出这样的字眼——在这之后,一次成功的推荐,就可以拿到500元。

过了试用期,还有额外的奖励。对于体力下滑、但是却颇有人脉关系的中年打工者而言,这是一种不小的诱惑。

落地在深圳的31年里,富士康赶上了这个年轻力壮的城市发展的律动。它像长在深圳北部的机械植物,在建筑工地和城中村的包围下日夜不停地运作,创造商业利益,并榨取了一批又一批年轻人的青年时光。

直到今天,还是有很多局外人不解,为何这么多年轻人选择一种机器般运转的生活——实际上,对于万千打工者来说,相比于流水线上的产品,一份有保障的生活本身更有吸引力。

而在另一面,一些真正意义上的直播玩家,过出了不一样的精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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已经功成名就的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,通过直播的镜头宣布与自己中年的道别——他本就志不在卖课。在以后,他要“贩售”的内容是:“读后感,旅游见闻,有趣的心得”。

不久前的3月12日,字节跳动的创始人,刚满36岁张一鸣,也想清楚了中年人该干的事情:他将把精力放在海外业务上。他的接任者、字节跳动新CEO名叫张楠。

据说,一手创造了抖音的张楠,出生于1992年。按照现在的状况,她这样的“小姑娘”,才是真正的直播适龄玩家。

失去了什么?

在镜头所忽略的地方,“二哥”房间里装着一整摞的泰产红牛——他每次直播的时间从9点开始,中间需要横亘3个多小时。以前他喝咖啡,数年后,咖啡竟然开始渐渐地失效了。

即便精力过人如他,也不得不承认,直播带货不仅是个难活,更是个累活。

生于1988年,位列快手带货榜前三的红人二驴,在直播带货界已经“桃李满天下”。对于直播到底有多难,他曾做个这么一个解读:

如果说一场直播的时间是1个小时,一件商品被推销的时间是5分钟,那么他建议这5分钟最好被分为30秒为一个单位的段落。

30秒是对一个观看者注意力的考量。在这“一个单位”的时间里,如果你没有甩出包袱、抛出足以令观众记住的段子,说出一条值得聚精会神的信息点,或者仅仅是说话不够用力,那你就完了。

观看直播的人数会指数型下降。随着那个数字越掉越少,越掉越快,你心情没了,你再也拿不起状态。

这是一场心理承压巨大,且只能solo的体力战、精力战。在这个表演时代,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手工耿一样怀揣着热爱的事情走这么远——也许,手工耿也不能。

那有什么胜利可言呢,挺住就是一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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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组来自于“巨量算术”的报告揭示:2020年,抖音的DAU超过4亿。90后超过半壁江山,人均日使用时长在 30 分钟以上的用户占到抖音用户占用的38.0 %——人们对于4G时代的绝妙产品短视频、直播,正在产生史无前例的依赖感。

正是由于此,庞大的经济价值,无差别地卷入了各个年龄层次的人:

60后地方一把手的工作亮点在直播间,地方报结合着时代的背景皇皇而书。70后行业专家的下海局也发生在直播间,在另一个圈子里,他们也许要为此面对其它知识分子的嘲弄。在公司承压的85后们,捆着效益的红线坐进了直播间——对于他们而言,相较于紧张的家庭环境,出卖一下自己的人设,并不算是大事。

和这些同时发生的事实是,那些不想上班的95后、00后们,很自然觉得自己的下一站就是直播间。在那个天生为他们设置的虚拟世界,一夜成名一夜暴富的案例太多了——他们似乎一通上网就能轻松地领先于,他们的“上一代”。

认知的裂缝正在出现。老专家敌视直播对消费的宠溺,从业者歌颂直播是技术的荟萃,年富力强的人说透过直播间销售员真的有机会改变命运,阅读还停留在纸质的中年人说:玩直播,就是浪费生命。

但是没有改变的,是已经成型的商业模式,成为了人们的工作:出卖自己一部分生活为代价,换取鲜花、奖赏、多余的时间、更大的金额……应有尽有。

问题来了。当“我”的模样被消费绑架,我们还会剩下什么——尤其对那些出在生活夹层的男人们而言?

“永远年轻,永远热泪盈眶。”“当你试图放弃一个你知道是正确的事情的时候,希望你能再看看。”——罗永浩在其自传《我的奋斗》中引用道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本自传出的太早,2020年的今天,到底什么才是“年轻”,有了些不一样的解读:

对罗永浩们而言,“年轻”相较于那颗沉稳坚持的心,是不是更接近于在5英寸的画框里,吐掉成年人的经验,力求自然地说出讨好孩子的幽默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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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快点,为我花点钱吧”——挤出笑容的人,他全身是戏。时代已经很自然地淘汰了这些中年忙碌者原本的身份了,无论你是一个老师、一个创业者,还是父亲或者母亲。

难怪老罗要把首演放在愚人节,大概是想愚自己。不过,年届不惑,愚己最难。